谈论自由和成为自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玲珑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谈论自由和成为自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这句话来自电影《逍遥骑士》，对于公路片爱好者，美国66号公路基本等于象征自由的图腾，虽然有太多太多人走过，还是有更多人追随。

今天的沙龙主人是影评人卫西谛，他今天不谈电影，想聊点儿别的。2013年夏天，他踏上了66号公路自驾之旅，从芝加哥到洛杉矶，14天，8个州，3个时区，4000公里。并且用胶片相机记录，出了一本摄影集。如果你也向往66号公路，想知道他路上的奇妙见闻，想问问他摄影那些事儿，或者和他探讨公路片儿，欢迎向他提问。

66号公路：穿越腹地的美国风景

图/文：卫西谛（原刊于《生活月刊》）

66号公路紧贴着高速、时远时近有时重叠。

尽管这一个月来在美国本土已经开了六七千公里的高速公路，驶过了东海岸、来到大湖区。可是我总觉得接下来的全程66号公路才是真正的“在路上”。我们的行程参考了Wikitravel上的路书，那个网页上说，无论是谁，“66号公路都代表了这些理念：自由、向西部迁徙、以及美国中心的孤独感”。

在路上最精彩的莫过于各样废旧加油站

从芝加哥到洛杉矶大约4000公里，用GPS导航的话，走I-55号、I-44号、I-40号、I-15号几条高速，以正常时速开上30个小时就能达到。我们一行三个人开着一辆轿车，跟着电子地图上标示66号公路的红线，走了整整14天。实际上，沿着这条美国著名的母亲之路、这条被遗弃在1985年的公路，相隔百米左右，一直就有高速公路伴随。

但奇妙的是：你在被封闭、被架起的高速公路上，除了遥远天空和城市、快速掠过窗外的模糊地貌之外，你将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一旦下到66号公路上，你就可以穿越森林和湖泊、经过古老的桥梁和无数个小镇的中心或边缘、行驶在真正的荒漠与农田之中，风滚草有时就缠在你的车轮上，看得见被时光禁闭起来的过去，那些被废弃加油站、过去的路边餐厅、以及空无一人的鬼镇。

66号公路会带你经过八个州、三个时区，窗外的颜色会逐渐从葱郁的青绿色变成忧郁的灰绿色，然后变成一望无垠的沙漠的土黄色，而终点是太平洋的蔚蓝色。地貌的不断变化，也许是这趟旅程最直观的感受。

或许，在开上这条66号公路之前，它还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印象来自斯坦贝克的文学、鲍勃·迪伦的歌、那部叫《逍遥骑士》的电影，甚至有些来自道听途说的网页介绍、旅行杂志的只言片语，很多都是错谬的。这些错谬反而令这趟自驾成了“意外之旅”。

亚利桑那州Oatman山间小镇的老招牌

66号公路的起点城市芝加哥的美术馆，最著名的莫过于乔治·修拉那幅两米乘三米的巨幅点彩画《大碗岛星期天的下午》。从芝加哥往南开出大半天，就能经过一个叫wilmington的小镇，这座小镇包括一个位于河心中央的小岛，66号公路就穿过这座岛，隔很远就能看见小镇居民幽默地复制了几乎一样大小的修拉的名作。也许这就是呆在博物馆和在路上的区别，也是艺术和生活之间的有趣对比。

美国人把什么都画在墙上。他们的历史、风土、族群、政治倾向、还有他们的心情，都被画在墙上。沿着这条属于过去的公路，你能看到年代不一、画风不一、内容不一的各种墙画。有时他们画在店铺外面的窗旁，有时是占据临街的整面墙体。像是美国城镇上没有玻璃的橱窗。

在墙上我们看到的美国人，并不比在路上看到的少。伟大的政治家、成群结队迁徙的印第安人、西部片英雄约翰·韦恩、摇摆着唱歌的猫王、性感的玛丽莲·梦露、以及骑摩托车的浪子。在一个名叫EL Reno的小镇上，我们还看到一位画者将感谢信写在临街一大面墙上，并图文对照把这个店铺的店员对他这位异乡人的帮助过程全部绘制了出来。

在小镇古巴（Cuba）沿66号公路的商号墙壁上，画满了本镇历史，包括南北战争，绘画都很精致。而最醒目的一幕，却是半个世纪前，女明星贝蒂·戴维斯和新婚丈夫来到这里，被狗仔队偷拍，年轻的丈夫殴打了这个记者，这段电影史上找不到的、芝麻大小的八卦，却成为小镇历史上的辉煌一幕，被画在一家出版公司的墙壁上。

通过“墙画”，这里发生过什么，过路的人一目了然。而更一目了然的是，这些墙壁很多早已斑驳，有些被遮掩在丛生的荒草之中，甚至变成了残垣断壁。

被荒草淹没的墙画，画的是警察拦截公路上的哈雷族。

踏上66号公路不久，在小镇wilmington可以见到66号公路上的著名标志物——MufflerMen塑像。这座宇航员模样的塑像大概30英尺高（9米），他手持有银色火箭船，戴的太空头盔看起来像是电焊面罩。这座雕塑名为双子座巨人（Gemini Giant），命名来源于1966年美国第二次载人航天计划“Gemini”，有着浓厚的1960年代色彩。在66号公路上现在至少可以看到三、四个这样的Muffler Men。这种大型模压玻璃钢雕塑在半个世纪之前是公路边上最好的广告和景点，一般矗立在汽车修理厂、旅馆和餐厅门口。可以想象，当人们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驾驶了很长时间，在疲惫不堪的时候，远远地望见这些巨大的雕像，就能知道他可以在这里落一下脚。

除了巨大的雕像，美国人把什么都做得很巨大，摆放在路边。比如一个十米多搞的巨大摇椅，并骄傲的宣称：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椅子。……还有世界上最大的“林肯驾篷车”雕塑。也许只有在现场，你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真是一个诞生“吉尼斯世界记录”的地方。

美式路边餐厅，和电影里一样。

在俄克拉荷马州，能经过一个66号公路上被拍照最多的“景点”，名为：大蓝鲸。从各种照片上看，是一个蔚蓝色可爱的大鲸鱼雕塑。当我们充满了期待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儿童滑梯——一点没错，一个蓝色的、巨大的、张着嘴的鲸鱼模样的滑梯。这让人深深震惊：美国文化里具有一种处于成长期的幼稚和粗陋。

——但是，当我知道这是动物学家HUGE DAVIS建造了送给他妻子的周年纪念礼物时，转而觉得大蓝鲸滑梯是如此朴拙和天真。这对夫妇因为后来游客越来越多，而向公众开放；在他们去世后，这座乐园变成了废弃的路边建筑，直到美国人在一次拯救66号公路的行动中，重新募集资金、志愿者将这座滑梯重新涂上明亮的蓝色。这样一来，让人觉得能将这座如此普通的滑梯作为一个文化地标的美国，也如此令人欢乐和感动。

在德克萨斯的Amarillo城外的一个农场，还有一处极为著名的风景，叫做卡迪拉克农场——这个农场最初是上世纪70年代，一个叫蚂蚁农场的艺术家团体为了表达对美国汽车的崇敬而建立的。当时他们所收购的这些汽车最老的产于1949年，最新的产于1963年。然后他们允许所有过客免费在这些车身上涂鸦。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车上进行涂鸦。你每天都能看到新的涂鸦。这个地方甚至只能用经纬度定位，通过GPS导航才能找到，但是就在我们去的那天下午，36度的高温天，仍然有许多人驱车聚集在这里，然而纷纷跑到农田里，兴奋地用喷漆覆盖昨天游客在上面的各种示爱、祝福、和骂娘。这也是典型的美国风景。

德克萨斯州Amarillo的卡迪拉克农场。

你知道一个叫阿尔伯克基（Albuquerque）的地方吗？这是新墨西哥州最大的城市，《绝命毒师》里老白和他的家人、亲戚、朋友、贩毒团伙，都住在这里。因为这部美剧这座原先让很多美国人都很难发音准确的城市，忽然变得很亲切。66号公路也穿过这里。你可以在周围看到许多这部美剧里的风景——苍凉、萧条、粗糙的土丘上长满古怪的植物，近看说不出的感觉：形状丑陋、灰绿色又是雅的。地平如直线，天地广阔。

在阿尔伯克基周围有一些令人流连忘返的“Pueblo”。这种Pueblo是印第安人的保留地，在圣菲之北的陶斯，有最著名的Pueblo，是美国原住民持续居住最长的地方，大概有近一千年——粗糙而独特的生土房屋造型，据说1400年前后就已经存在了。在这里居留的人可以每年不干活收入一大笔钱，但必须保持原有的生活状态，比如平时没有电、冬天没有暖气。花10美元就可以看到原生态的印第安人的生活，拍照的话再加5块。

世界文艺青年聚集的陶斯，有最古老的印第安部落。

沿着66号公路从东往西行驶，天地会越来越大，感觉越来越古老，尤其当你看见一个叫“天空之城”的Pueblo时，会彻底惊呆——一个村落、错落的生土建筑、可见的房屋，竟然坐落在山岩峭壁的顶上，远远地也要仰头才能看到，远看就坐落在半空中！汽车经过长长的荒原突然开到近前，足够震撼。——在这些Pueblo的领地，大部分地方都是荒原。非常怪诞的是，虽然在这里经常开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但会突然出现巨大的赌场。

从新墨西哥州到亚利桑那，路上越来越荒芜，景物也越来越大，比如一个巨大的陨石坑。这里被当成景点，走进去是一个很小的博物馆，以及一个很大的坑。站在高台顶上俯视，可以遥想千百年前一个铁块狠狠砸在这里。这里让自己感到渺小和速朽。而远眺亚利桑那的平原，平得令人难以置信——美国人把这里想象为外星人降落的地方，飞碟常常在这里被看见。

方励老师在“一席”的励志演讲开头所提到的古老而完整的巨型陨石坑。

在被废弃的66号公路上，经常会遇到断头路，让你被迫掉头多走上10来英里；有时会迷路，在地图上没有的小路上乱转。每个旅行者在这里会成为“荒野侦探”，但这条路并不凶险，虽然有时路况会变得极其颠簸。

最难行驶的路在亚利桑那，从小镇kingman到小镇topock之间有一段非常危险的山路，悬崖峭壁，且无遮拦，时速以15-30低速通过，有的急转弯，时速只能是10英里。两者之间高速只需要40分钟不到，而通过66号公路的这一段则需要3小时。沿路的荒凉山景大概是最好的回报。

途中有一个小镇叫Oatman，在山谷之中，只有一条街，几个店，数头拴住的马。一位打扮成牛仔的红衣女郎守着一间简陋的纪念品店。她和一个路边晒着太阳、江洋大盗模样的胖子是这个镇子唯一出现的两个活人。整个镇子就像是西部片的片场一样。电影拍完了，剧组走了，只是片场懒得拆走。也许有人就留恋过去，所以就留在了过去。

如今这条路已经改名66号历史公路（Historic Route 66），作为文化景观而存在。对于美国人来说，这条路是不远的历史；对于外来的旅行者来说，这条路则是未知的旅程。在这条路的两旁，是时间做成的橱窗。无论你上路前对这条公路知道多少，最终你都会认识到：只有穿越腹地，才能见到真正的美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