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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屯算是北京的地标性建筑之一了吧 ,今天中午路过它后面“脏街”的时候,发现正在拆除违建,现场一片狼藉,有大风扬起的沙尘作为纪念,这件事在人们记忆中应该会更加深刻一点。
 
烤猪蹄没了,那些回忆的载体也没了,没有物可睹然后再思情了,玲小珑内心是希望这次整顿后,会有一个崭新的面貌出现,但是从内心深处讲,我是喜欢它原来的风格的,多元、鱼龙混杂,日夜交替很快,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梦想、荷尔蒙的味道。
 
我的老板于困困女士用数字和一些小故事,把这个像“小岛”一样的地方写了一遍。因为文章写在4年前,所以其中一些店铺和数据已经失效了,有一些店关门了,还有一些易了主,个别倒是有所扩张,就连整个三里屯Village也更名为太古里。但是这从另一个角度表明,三里屯的确如同一个彩色泡泡,一切都富有临时感,一切都是朝不保夕,在今日来一场怀念。
 
三里屯碎片
文 | 于困困(玲珑创始人)
 
北京的三里屯是个充满临时感的地方。这里好象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悸动的现在。它并不肩负着巨大的历史使命,但它在卑微的工作方面做得很出色,那就是制造欲望和满足欲望。不论游荡到这里的人从哪儿来,他们都像海上的水手刚刚靠岸,在这里享用酒,肉和性,在这里建立短暂的雇佣关系,临时的爱情和脆弱的友谊,他们没有一个想要长久地呆在这里,水手嘛,满足了欲望后当然要跳上船继续游荡。三里屯就像空降到北京的一个岛屿,笼罩着富有异域感的人造气泡。
 
对野史来说,三里屯就是潦草的一句记载:“明代距离‘北京城墙’三里地的一个村庄。”对作家冯唐来说,三里屯是1984年-1990年六年的中学时光。三里屯南街深处是他的中学北京八十中学,往北是饴糖厂,北京联合大学机电学院,中国杂技团,假肢厂,再往北,才是如今的三里屯北街,而在当时,那里是“三里屯汽配一条街”。作家冯唐在那里树立了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强健了体魄。他有幸被一个军事迷体育老师教导,这个军事迷精研中日战争史,相信“二十一世纪,中日必有一战”,他有责任为中华民族准备好这场战争,一年十二个月里,除了六、七、八、九月四个月,他都逼冯唐和他的同学们绕着学校跑圈。他们跑出校门,跑到朝阳医院,跑到城市宾馆,跑到三里屯南街和三里屯北街的交汇处,跑到兆龙饭店,跑回校门。跑到三里屯南街和三里屯北街的交汇处时,会接近体育老师所谓的“极点”,冯唐坚持着,耷拉着舌头东张西望,看三里屯北街的临建房,看临建房开始卖酒,看小卖铺砌成啤酒杯的形状。
 
对音乐人黄燎原来说,三里屯生于1995年死于2005年,它是一连串北京具有先锋精神的酒吧:白房子,隐蔽的树,芥末坊,swing……,黄燎原没有办法忘记三里屯南街,因为他所有的业务几乎都是在这里的酒吧谈的,和他谈事的人只能在酒吧找到他,他所有的女友都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只有在酒吧里他才能见到人。
 
这就是历史意义上的三里屯,这些历史碎片的年头一点都不长,可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2008年以后的三里屯是以“三里屯Village”(现在改名为三里屯太古里了)为核心向外辐射。这是一个投资额约48亿元人民币的商业地产项目。它分为南区和北区,是一个街区化的,开放式的购物中心,总占地面积约5.3万平方米,总楼面积超过13万平方米。这里由19幢当代建筑布局而成,共有约300家商铺,餐厅和酒吧,有5家画廊,总共将近1800平米的面积,有两个停车场,总计880个车位,还有一间拥有99间客房的酒店瑜舍。
 
你可以乘坐113、115、406、416、431、701、758路公共汽车三里屯站下车前往。你可以在地铁团结湖站下车,向西步行200米。如果开车,你需要在三里屯太古里西部与雅秀服装市场交界的小路向北拐,前往停车场,分成了两个队伍:在雅秀地面停车场2块/小时,三里屯太古里地下停车场5块/小时的时候,雅秀的队伍可以排到5辆车,三里屯太古里的队伍可以每小时10公里的速度缓慢通过;当雅秀涨价到10块/小时后,三里屯太古里的队伍可以排到11辆车,另一个队伍不复存在。
 
当然你也可以打车。三里屯路口与工体北路交汇处,拥有北京脾气最暴躁的出租车司机。周末的傍晚,路口四面八方堵死了,队伍最长可以达到1500米,交汇处的红灯长达3分钟,而绿灯只有30秒,如果全速通过,可以通过5辆车。但是出租车司机需要与那些从来都不遵守红绿灯的成群结队的行人,自行车和三轮车周旋,争取成为能够成功通过的2辆车中的一个,与此同时,他们一手驾车一手找钱,还需要仔细辨认外国人古怪的中文口音,忍受着腰疼,溃疡和痔疮,以及那种难以控制地想把车撞到三里屯太古里的铁栏杆上然后再开走的歇斯底里的欲望。
 
三里屯太古里北区的租金价格在95~100美元/平方米·月;南区的平均租金价格是70美元/平方米·月左右。但是如果你足够坚持,可以拿到更好的租赁价格。“鱼眼儿咖啡”(现在也搬走了)的老板孙瑜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守在三里屯太古里的每个入口, 手拿计数器手工计算人流量,从早9点至晚11点。他的统计结果使他拿到了少于黄金地段平均价格的租金。
 
太古地产有改造三里屯的野心。意图将三里屯从一条酒吧街转变为“一个耀眼的潮流聚集地,吸引着中外最潮、最时髦、最具创造性的人士的光临。” 这里也没有将如上人士之外的人群拒之门外。三里屯太古里是一个互相链接的开放区域,拥有广场,小巷和花园,也能满足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需求:你可以购买一只来自晚白垩纪的恐龙化石——锦州龙化石,高2.2米,长7米,重500公斤,价格面议;也可以去那里花园的Agua餐厅吃一块罕见的小羊羔肩膀,只有150克。你可以在南部的书虫咖啡馆听完一场普利策奖获得者有关后独裁社会的演讲,再在北区的酒吧Punk(关门了)伴随着DJ Wordy的无意义电音把脑袋清空。你可以在优衣库购买袜子,69元三双,也可以去Lanvin买一条礼服裙,至少准备4万元。你可以拎着茶缸自带饮品在这里溜达,也可以去Mesh点那瓶镇店之酒:1988年的Petrus,34500元人民币一瓶。在这里可以一分钱不花,仅仅呆在北区广场上,成为每小时1500名游客中的一个;也可以走进北京第一家苹果店,成为每小时500人中的一个,享受那里80兆的宽带,向Genius Bar里的9个“天才”发问,如果这天正巧是新款iphone发布的那一天,苹果店早早就关门,店内的现金铺散在地上,有上千万,几个店员数钱数到手酸,其中一个感叹:如果有1千元面值的人民币该多好啊!
 
三里屯太古里周边,有一些地点冠以“三里屯”的名号,但它并不真正属于三里屯,比如隔着工体北路寂寥相望的“三里屯Soho”。另一些地点,连名字都没有,却是三里屯的核心。一条街道,链接了三里屯太古里北区与南区,它的绰号包括:“小街”,“南街”,“脏串儿街”,“假酒一条街”或者“地沟油麻辣烫一条街”。如果你一步可以迈80公分,从南走到北,需要走223步,花费4分钟。这里只有不到5米宽,借助拆迁户聚集的小区“幸福村”和另一侧的临建房,两边塞满了超过50家店铺,外带约10家售卖烟,烧烤和麻辣烫的流动摊贩。 初看小街是一条混乱,肮脏,使人感到厌恶的街道,但它又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就如同一个性格强烈的人吸引你走近一探究竟,而另一些人,他们长时间逗留在这里,小街就是他们的人生。
 
酒吧The First Floor的经理Jack,一个“教父”式的人物,传说中他人脉广阔可以摆平任何发生在小街领域内的犯罪事件,他也十分好客,凌晨3点-5点,临近的酒吧或餐厅经理会聚集在Jack的酒吧,形成一个松散的“经理俱乐部”,Jack用带有伦敦口味的英语与他们打招呼,请精疲力尽的他们喝上一杯。
 
69岁的肖鹏他从河南来到三里屯长达15年,每天都拎着手工编织的条藤蚂蚱和灯笼在小街叫卖,因为他的年头呆得太久了,他是唯一被允许进入酒吧和餐厅叫卖的小贩,几乎每一个想要泡中国姑娘的老外都买过他的蚂蚱,有一年他被摩托罗拉的手机广告拍摄了一下,进入镜头3分钟,片酬2000块,他决心奢侈一把去坐一回地铁,钱就被偷走了。塔落牌占卜师汪小姐在小街摆出占朴摊,求卜的80%是女孩,无一例外询问的是爱情,她尽力给她们提供关于爱情的希望,保安围观和挣扎了至少10分钟,才决心将她的占卜摊赶走。卖烧烤的大刘,每月要付给“不能说的人”3200元摊位费,平均利润为400元/天,“羊肉串一块钱一串?羊肉要6块一斤,那能是真羊肉吗?”说完大刘拿起自家烤炉上的羊肉串吃了起来。小小美甲店的Mary,她看到至少3起艺人经纪人和电影广告植入商在修指甲的时候谈成了生意。一个染着金发的中年女性,她永远穿粉红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永远拿一瓶燕京啤酒站在街角喝,传说中她是个妓女,又聋又哑,从北朝鲜来……
 
三里屯太古里和连接南北的“小街”形成了互为补充足够混杂的社区,这正是城市的要旨——不再受到功能性过于单一的区域的羁绊,孤岛与孤岛之间互相联络,不论是老住户,新来者,还是一些过渡性的人群,都能各得其所。
 
三里屯成为一个从不睡去的地方。上午9点,杯子蛋糕店Colibri的一名糕点师傅开始在玻璃房子里制作杯子蛋糕,阳光照得花型奶油闪闪发亮,他一共要制作的杯子蛋糕种类超过10种,这些蛋糕的命运是在下午7点前销售一空。12点,港式茶餐厅草本工坊迎来第一次客流高峰,一直到下午1点半,等位的人始终超过5桌。3点钟,“鱼眼儿咖啡”的卡布奇诺已经卖掉超过60杯。6点,三里屯小街的“三里屯面馆”(在三点三开了分店)已经开始有人等位,要抵达那里需要穿过厨房,与慕名而来的导演,编剧或者某个明星争夺30张座位,15分钟后,面馆就满了。那里花园的西班牙餐厅Agua在7点-8点半迎来客流高峰,总厨师长Jordi Valles制作一盘Lobster Rice需要花费45分钟,这是餐厅最畅销的菜品之一,Jordi并不忙乱,他的记录是一天服务了140桌客人。Mesh的经理Cobain结束了开店前的巡视,在9点-10点半有一个空档期,之后就会迎来接踵而来的人群,很多人冲着酒保前来,这里的三个酒保一个幽默,一个勤快,还有一个是调酒大赛的冠军,他们全部都很英俊,拥有自己的固定顾客群。夜里1点,小街上的酒吧“青年”(呵呵,也关门了)开始上人,常客王梓经历过青年的两任老板,他对老青年充满怀旧之情:那里如同青年人的茶馆,人们聚集在其中分享经历,而如今的“青年”更像是分享酒,分享性,分享金钱。但是王小姐一如既往地热爱“青年”,她在凌晨1点开始站到中间桌子上跳舞,那里挤了40个人,她不是舞姿最优美的,但一定十分自信,旁边一个女孩被她的豪迈所震慑,问:姐,你是内蒙古来的吗?凌晨5点,小街上的人群开始散去,The First Floor的经理Jack关闭了酒吧的大门,他回到石佛营的家,每天跟太太相处的时间只有4个小时。凌晨6点,三里屯街道办事处清洁队的两名清洁工开始了对小街的清扫,一麻袋能装180个啤酒瓶,装了6袋,还有1袋红牛罐,6堆其他垃圾。早晨的三里屯是叮当作响清酒瓶的声音,是一股腐臭。但是在9点之后,这里重新宛若新生,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
 
三里屯从来没有举行过了不起的庆典,也没有记录在册的骚乱,但它好象永远都疯疯癫癫的。三里屯派出所彻夜亮着灯,曾经被醉汉误以为是别具一格的夜店。那里有54名民警和其他工作人员,负责包括三里屯在内的7个大型社区,超过1500家企业,110多家家驻华使(领)馆及国际机构。他们每天都会接到手机被盗的报案。
 
三里屯也催生爱情。有的爱情很短,只有一夜。有的爱情长一点, 酒保Clinton,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个西班牙人每天都换一个姑娘,忽然某一天这种更迭停留在一个姑娘身上,5年没有换过,他们已经结婚,有个2岁的女儿。有的爱情持续了超过30年, 伊朗餐厅的那对老夫妇,他们结婚超过30年,不愿意开分店,因为他们从没有距离对方超过5米。
 
三里屯有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他们从河南,山东,湖南,浙江,广西……来到这里,无一例外,他们都有个英文名。另一些来自美国,英国,哥伦比亚,德国,比利时,西班牙……,无一例外他们都有个中文名。三里屯是他们临时的家乡,富有异域感的所在,混杂的世界主义小岛,也是他们随时准备告别的地方。
 
三里屯是个没有“墓碑”的地方,没有人想要在这里度过余生,在这里死去。但是很多时候这里如此接近死亡。几个德国人,因为喝多了酒所常见的那种口角,被人暴打扔在3.3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幸运的是,他们昏迷之余打通了德国使馆的电话。两个美国人,也因为喝多了酒所常见的那种口角,被一群黑人小伙子围住,他们已经做好了在三里屯结束他们混乱人生的准备,忽然,好象从天而降一般,来了个黑人大妈,她如同母系社会的部落酋长,用不容挑战的权威语气制止了这起惨案,她双手高举过头:“我的孩子们,要有爱……”
 
这里发生的故事从来不会出现在导游手册,旅游资讯或者派出所的案件记录中,但它们每天都在发生。这些故事奉行如下品德:心醉神迷,肆意放任,按冲动行事,鼓吹叛逆,尽情自我表现,享受朝不保夕的快乐。这就是三里屯的品德,这种品德特别美好,也特别残酷。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它也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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